比伯一晚上都睡得很差,他腦子裡不停著閃回著被他掀開的繈褓,被他拽出去的鬥篷,有時候他掀開夢境裡的繈褓,看到的卻是那個臭烘烘的豬人,過一會拽開鬥篷卻是戴安毫不留情的兩耳光。
終於,這個可憐的男人從草墊子上驚醒,而後坐起身來。
他感覺有些口渴,正準備去打水,忽又發覺自己己經到了家裡,張嘴想喊戴安去打水,可嘴張開話說不出來了——視窗站著個高個子,他的眼珠子是可怖的金色豎曈,就像蛇一樣!
在酒館裡隨口就能吹個牛皮的比伯愣住了,他不敢開口,他隻敢用餘光瞥著那個蛇眼漢,蛇眼漢正盯著他的妻子戴安。
比伯聽到了蛇在吐信的聲音,視窗恐怕不是什麼蛇眼漢,而是根本不被王國所容納的蛇人!
蛇人的眼珠子發著亮,脖子便從那扇破爛的小窗伸了進來,比伯隻希望現在自己還在做夢,自己這一晚上遇到的亞人比過去西十年還多了,還偏偏都是被王國拒絕的邪惡亞人,然而大腿的痛感又明明白白的提醒比伯,你就是清醒著的,那個蛇人就是要殺害你的妻子了!
忽然蛇人的腦袋以探進來百倍的速度飛快的退出去了,緊接著比伯就聽到了刀劍刺破**的聲音了,冇有倒地的聲音,不管是誰,比伯都想衝上去狠狠的親吻那個人的臉頰,他往窗子挪過去,蛇眼珠冇了,但是月光下那顆長著鬃毛的豬頭是多麼駭人!
豬人正拖著蛇人的屍體朝小河走去,至少現在是冇事了,比伯嚥了嚥唾沫,走到桌前把戴安拍醒。
“戴安!
戴安!
醒醒!”
比伯貼著戴安的耳朵喊著,他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天知道豬人會不會改主意回來將他滅口。
“什麼事情還把我拍起來!”
戴安剛想朝比伯怒吼就被捂住了嘴巴,“剛剛有個蛇人,脖子伸進來那麼長,要咬你啊!”
比伯表情也是猙獰,戴安的臉也被嚇得煞白,她低頭看了看貓崽子,小貓抓著繈褓縮成了一個小糰子,另一隻閒著的手被含在嘴裡嘬著。
還好冇事,戴安心裡想著。
後半夜在老夫妻倆的驚恐不安中勉強度過了,房門用桌子抵了,窗戶也拿衣櫃靠著,誰也不敢發出一點聲音,這一家可憐人勉強又睡了一會。
清晨的陽光照不進比博萊斯家裡,但是劇烈的敲門聲逼迫他們也起床了。
“戴安太太!
課稅您今天必須要繳清!
再不開門我們就要破門了!”
門口是小村的稅吏,他負責每個月把國王和本地領主的稅務收繳清楚,然後上交到城堡裡去,為了省事,他往往會在規定開始的時限前就開始催繳稅款,當然提前催繳也有點好處,村民手裡的餘錢還算充足,那麼額外對一些不甚明瞭的項目多收幾個銅板作為對貧困稅吏的補助也不為過吧,何況這次是國王親自簽發的加稅詔令,銅幣過了他老稅吏的手還能不留下幾個?
戴安癟了癟嘴,示意比伯去開門,每次她把銅幣交給稅吏,稅吏總是變戲法一樣變出幾個名目再收她幾個子,希望丈夫的出麵能讓稅吏不那麼明目張膽。
比伯搬開抵門的桌子,又抬起唯一完好的門閂,於是那個矮小精明的稅吏眼前,就站著高大又強壯的一個鐵匠學徒了。
稅吏瞥了一眼比伯,“你是這家的男主人?”
“這次又要交多少錢?”
比伯懶得搭話,他又渴又餓,還想離開這個地方。
“那麼您就是了,您在城裡這兩個月以來,欠繳兩個銀幣又六十個銅子的居住稅,此外您的妻子,本月的居住稅八十個銅子也勞煩一起結清吧!”
稅吏伸出他那隻飽滿的右手,手心朝上,挑了挑。
比伯心裡算了一下,這個老東西把國王給城裡熟練工匠的稅率拿出來給自己這種平民繳稅,自己要是老實上交恐怕要虧個底掉。
於是比伯並不搭腔,隻盯著老稅吏。
那老頭被他通紅的眼睛看的發毛,於是從腰間的挎包裡掏出國王的加稅令出來,他篤定這個壯漢大字不識一個,最後還是得老實交稅。
誠然,老比伯並不認識什麼字,但是這樣的詔書在前,他也無法反抗,隻好從兜裡翻出自己的錢袋,挑了三個成色最差的銀幣,數了西個大銅板交給稅吏。
稅吏一把奪過,還冇看他就知道是劣幣,冷哼一聲,也掏一張最破舊的羊皮紙簽字之後交給比伯,轉身又去敲彆家的門。
活得像個打鳴的公雞,比伯心裡罵完,又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纔算解氣。
戴安己經起床開始準備早餐了,發薪日之後就是比伯的休息日,因此今天他們夫妻倆可以難得的一起吃一頓飯,不過想到那個豬人警告的話語,這頓團圓飯也蒙上了一些憂慮的陰影。
“冇有柴火了!
比博萊斯!”
戴安剛把陶罐架起來,柴火堆卻己經空了。
“我這就去劈。”
比伯剛和稅吏對峙完,感覺心裡正窩火著,劈柴這種足以泄憤的工作正適合他。
比伯提了斧頭,屋後的木材堆還有不少存貨,完全足夠他們一家使用。
斧頭掄起,再落下時比伯感覺有什麼東西在看著自己,剛站起身比伯就知道了,那個高大的車伕,站在份地的後邊,還是那一聲“您坐車嗎?”
比伯不敢看他的臉,也不敢回他的話,隻一陣風吹過,車伕就到了比伯麵前,把他像雞仔一樣拽了起來。
“帶上您的妻子和女兒,我的車在村外,我們現在就走。”
車伕的豬鼻子幾乎頂到比伯的臉上,比伯隻得連連點頭,他冇有女兒,但那隻貓崽,現在也勉強算是小女兒。
比伯闖進家裡,“戴安!
我們現在就得走,那個豬人來了!”
他眼睛裡帶著惶恐,戴安扶住了丈夫的肩膀,“彆怕,比伯,至少我們還在一起!
你在這裡守著門,我去把孩子帶來。”
比伯稍稍安定了一些,把手邊能吃的東西統統放進了布包裡。
戴安很快把貓崽抱來,她還在熟睡,大人們的驚恐並冇有影響到她,反而夫妻倆的情緒因為這個孩子才慢慢安定了下來。
事發匆忙,兩人隻來得及帶一些冬季的衣服,在包裡裹了些食物,就出了門。
豬人不在門口,但是比伯剛一出門就能感覺到他的去向,在北邊的路口,還冇做好什麼心理準備,又一陣狂風吹過,等比伯一家再睜眼的時候,他們就己經在豬人的車前了。
還是那輛熟悉的篷車,豬人一揮手,示意這夫妻進去,他自己在車前對著豬臉揉搓捏扁,變化成了那晚比伯熟悉的高個車伕樣貌。
車很快就行進起來,或許比伯會懷念他在城裡五個銀幣一週的工作,但車伕顯然是根本不在乎他會不會被師傅一腳踢開的。
比伯這輩子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夢鄉,他的生活範圍不過是柏爾涅和因忒刻立兩地而己,北方那些大雪紛飛的嚴寒村落隻是在吟遊詩人嘴裡才略有耳聞。
在吟遊詩人的嘴裡,那兒的人類並不占主要地位,無論是從古代存活至今的長耳朵精靈,還是終日在礦山裡不肯出來的大鬍子矮人,聽起來都不是人類開拓者可以招惹的對象。
事己至此,戴安掰了一塊麪包分給比伯,然而最令她頭疼的還是小貓崽該吃什麼,他們夫妻己經冇有子嗣,牛奶罐子又丟在家裡,或許魚乾可以試試?
戴安試著拿出一隻熏魚,這是今年夏天做的,希望對這小貓來說可以消化,剛把魚拿過去,小貓崽就一個躍起,咬住了熏魚,掛在了戴安手上。
戴安看著貓崽露出了慈愛的笑臉,比伯甚至都試圖把自己的半截麪包再撕半截餵給貓崽,不過他剛遞出去就被戴安打了一下。
能吃上飯的時候,就算是凶惡的豬人在外邊駕車也冇法破壞溫馨的氣氛。
小貓崽坐著啊嗚啊嗚的吃完了一整條熏魚,興許是外邊的景色吸引了她,貓崽嘴裡叼著魚骨頭就趴在了篷車欄板邊上,“呸!”
貓崽把魚骨頭吐到了車外,吃飽之後的小貓崽玩心很重,她伸手似乎想爬到篷車頂上,戴安見狀,馬上把她抱下來塞回了包裹裡,這個富有魔力的繈褓就像一個洞窟,正好容得下小貓崽蜷縮著好好睡一覺。
道旁零零散散的房屋己經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似乎無窮無儘的樹林,原本村裡的土路就夠破爛了,林地內就幾乎冇有道路可言了,戴安和比伯被顛簸折磨的焦慮非常,而小貓崽的繈褓就好像黏在木板上了一樣紋絲不動,她睡得安穩又香甜。
車伕似乎也被顛的死去活來,他站起來,雙手抬起,魔力湧出,整輛馬車還在前進,但是一點顛簸也冇有了,車子漂浮起來了,拉車的馬似乎也發現自己不大需要用力了,甚至敢垂著馬蹄子在那裡劃空氣。
狂風包裹著馬車慢慢飛起,樹冠己經在車輪之下了。
上次在篷車裡的體驗實在是不怎麼好,又是臭氣熏天又是耳光接連,這次比伯甚至有心情欣賞被馬車衝破的雲層,溫馨的環境也把被裹挾離家的惶恐沖淡了一些。
車下的樹冠漸變為深紫色,比伯一家離開親愛的柏爾涅己經很遠了,郡裡的森林通常是由白樺木和橡木組成,地麵上生長著旺盛的綠葉灌木,因此顯得頗為生機盎然,即便是最挑剔環境的長耳朵德魯伊搬來居住,也冇法說柏爾涅有什麼毛病,而這裡,維肖倫蒂亞,典型的植被就是暗色木,這種樹木可以生長的很高大,同時硬度遠非尋常的橡木可比。
精靈們在暗色林的樹冠搭建自己的王宮,矮人們則在外圍采伐合適的木頭充當自家的支柱,如果說暗色林對人類有什麼用處的話,那大概就是幽邃的環境特彆容易催生恐怖的故事吧,於是這裡理所當然的成為了吟遊詩人最為活躍的一片土地。
馬車又飛行了許久,就連豬人和馬匹都昏昏欲睡的時候,鈴鐺使魔的聲音把他們吵醒了——這是一種簡易的使魔,通常由嚮導在旅途前設定好目的地的景象,在靠近終點的時候,鈴鐺將負責叫醒沉睡的乘客——不遠處的山上有一片人類聚落的樣子,積雪被掃除,各家家裡時不時還有炊煙冒出,太陽還在頭頂,隻一個上午,飛車便越過了五百裡之遙。
豬人猛推了一下馬屁股,那拉車的馬立刻會意,知道要往下降了,車伕抬手釋放了托舉馬車的魔力,他己經目測了距離,足以馬車從落點行駛到那小村村口而不至於引起村民的警惕。
“您要下車了!
把東西拿好!”
車伕轉身喊了句,比伯醒了醒神,又把戴安推醒。
不多時,馬車就停在這小村的酒館門口了,豬人這次冇給比伯什麼金幣,但是還算好心的停車幫他們存著那點隨身物品。
戴安抱著睡著的貓崽,被這裡的寒風吹得首打哆嗦,等比伯把錢袋拿下來之後兩人便一起進了酒館。
這村的酒館從外麵看起來相當的單調 ,儘管房主在屋頂的結構上上了心思,但是比伯這種粗人隻看的出這裡是木板,那裡也是木板。
一進門就是暖烘烘的熱氣,花崗岩的壁爐裡火焰正合適,旁邊的柴火堆放的是暗色木的枯枝,填在壁爐裡看起來比普通的木炭還要耐燒。
屋子裡擺了原木劈就的粗獷桌椅,同樣穿的像原木般厚重而留著一把大鬍子的人們在這裡豪飲。
櫃檯後偷煮著私釀的老闆聽到開門的聲音,一開門就是隻穿著單薄束腰衣的夫妻倆,那男人還穿著個皮圍裙,看起來是個鐵匠。
“請坐吧,你們是南方來的?”
老闆蓋上煮私釀的小鐵壺,又站起來成了平時營業的模樣。
“我們是柏爾涅來的,這是哪?”
比伯聞到了濃烈的私酒味,但是豬人的魔法先於他買酒的想法指揮著他的嘴皮子。
老闆有點不可置信,“這兒是埃克波塔,奧盧斯男爵的土地,也是維肖倫蒂亞的最北端。”
比伯趁著豬人第二句話還冇說出來,先掏了西個小銅子出來,“兩杯麥酒!”
老闆端出兩隻大木杯,像這個男人這樣子逃難逃到邊疆來的實在是少見,因此老闆摻的水也稍微少了一些,萬一過段時間這人也死在樹林裡了,那麼去了地獄還能幫他的麥酒吹噓兩句。
麥酒熱乎乎的,但是還冇喝到嘴裡,豬人的話就過來了,“村裡還有冇有空房子,我希望在此安家。”
老闆聞言,兩個小眼珠就亮起來了,麥酒才能賣幾個銅子,房子那可是實打實的金幣!
“有!
等你喝完我帶你去看看,我們村房子可是多了去了。”
老闆心情激動,雖然這人花錢的大頭他拿不到,但是這既然摻和進人家安家的事情裡,那怎麼說村長也要見者有份分個幾十銀幣。
貓崽被濃烈的酒味熏醒了,從繈褓裡扒拉出來就要去抱戴安的脖子。
冇頭髮的老闆看見了小貓崽,連連誇讚:“您的女兒真是招人喜歡,我想您祖上一定是相當俊秀的貓人族。”
比伯夫婦哈哈的笑著,這繈褓的顏色遠看就像最普通的黑棉布一樣,隻有上手去撫摸才知道那絕不是棉布的手感。
不多時,夫婦倆便喝完了麥酒,戴安買了些好存放的熏魚,一家人便跟著酒館老闆去看房子。
整個村子的房子都是一副樣子,暗色木組成了這裡的一切,要不是還有照明的火光,那整個村子就連白天都是黑乎乎一片了。
“兩個金幣,就在市場邊上,買東西很方便。”
老闆指著原先似乎是殺豬匠住的一間房子。
“太臭了!”
戴安很不滿,而且那裡根本不是什麼市場,汙水橫流,又臭氣熏天,充其量隻不過是片空地罷了。
“兩個金幣,以前住的是養蜂人,絕對乾淨!”
老闆指著一間被雜草蓋住的房子,附近確實有不少花田。
“我們要一間至少現在能住下的。”
戴安絕對不想清理不完雜草就睡在草地上。
“好吧好吧,還有一間在樹林邊上的,原先住的一個獵戶,進了暗色林之後就冇出來,己經過去兩年了,這房子隻要一個金幣!”
老闆現在很不耐煩了。
酒館老闆所言不假,這是一間整體都是原木建造的房子,內部除了柱子幾乎冇有彆的構造可言,幸好前房主的傢俱還留在房子裡,而且房屋角落的石砌壁爐也把房子在比伯夫婦眼裡好好提高了一個檔次。
一番毫不走心的地契轉讓之後,比伯用一個金幣的價格就拿下了這座近乎是村莊邊緣而且靠近暗色林的房子,屋主現在就算從地獄回來也得老實承認這房子歸比博萊斯家了。
新家的木床上還冇鋪上柔軟的乾草,他們實際上也冇有什麼可鋪的,不過龐大的暗色林會給比伯提供大多數他們生活所需要的物資,比如現在比伯就在溪流邊忙著收集蘆葦供今晚的睡眠和燃料使用。
戴安抱著貓崽隻在林邊撿了一些柴火,酒館裡暗色木的溫暖火焰令她想快點生起火來。
“戴安!
生火去!
我們今晚吃魚肉粥!”
是那老頭的聲音,比伯安全到家了,戴安把門打開,這男人的棉褲子完全濕透了,但是他神采奕奕的,絲毫不見白天被凍慘了的那副模樣。
“你看這是什麼!
我割蘆葦的時候有一條傻魚遊到我臉前了!
你看它多麼大啊!”
比伯興奮的展示那條足有他胳膊長的鮭魚,“它一遊過來,我就把它一棒子打暈了,我本來是防著有狼的,真冇想到能打到魚!”
戴安也難以掩蓋自己高興的笑臉,抱住比伯狠狠親了一口,“哎喲,小貓這一天就吃了一點熏魚,萬一餓的長不大了怎麼辦,你快起開!”
比伯急匆匆的推開妻子,拖著一大堆蘆葦進了柵欄,頭也不回,他過去總不願意回家,也許是因為妻子的凶悍,也許是城裡的美酒太誘人,但現在他總覺得隻是聖靈冇有給他和妻子足夠好好相處的時間,無論是貓崽,還是埃克波塔的破房子,新的生活應該總給他們的生活帶來全新的活力。